牧羊少女

往事不会说谎。

【长得俊】念尘愁

- 神话AU / 天神柚与书生橘的爱情故事 / HE

- 8000+ / 古风练笔 

- 配合食用 BGM:不染-毛不易





大雨过后的桐城烟雾缭绕,弥漫着潮水的味道,白衣少年郎脚底淌着水花一路小跑着进了市郊的一家驿馆。


“长靖,早知就该施个结界,你看看如今咱们俩湿成这样,仙尊赠我的雪簪都脏污了。”

论相貌看来较为年长些的男子落座时眉头紧皱,整理着衣袍在外头沾染上的水珠,将束在冠上的一根纯白雪簪取下,在掌间反复擦拭。


被唤作“长靖”的男子皮肤盛云,唇红齿白,羽睫下一双铜铃般的盼眸有如晶透的琥珀,他拂起衣袖,抬手拿起桌前的茶壶,将茶杯斟满的动作流畅自如:“阿年,仙尊说过,不可在凡间随意施展仙术。”

阿年不耐烦的瘪了瘪嘴,朝着店内唤了声“小二”,穿着粗布麻衣的跑堂眼瞧着二位公子身着华贵简约,腰佩白玉,器宇不凡,忙着躬身询问二位需要点些什么吃食。


“要我看,这八成又是那雨神作妖,分明知晓我们今日奉仙尊之命入凡体察民情,却偏偏挑在这时候造雨。”

尤长靖白皙的指尖落在跑堂刚摆上桌的橘子上,剥下两瓣送入嘴中,悠闲自得的四下张望:“你又不是不知这雨神和仙尊吵了几千年的架,习以为常就好。”

“他们吵架归吵架,凭什么我们也得跟着遭殃……”

这边的阿年还在生无可恋的抱怨着,尤长靖只觉得聒噪,思绪伴着目光的落定飞到了独身一人坐在窗边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穿着一身青衣,侧着脑袋靠在窗边的木框上,绾起的束冠落下几缕乌青的发丝贴在额前,桌前摆满了酒坛,手里甚至还拿着一坛,颧骨凹陷,双目失神,不知在望着何处。

跑堂吆喝着上了一道金缕虾,趁着机会尤长靖拉住了跑堂的衣袖,视线指向那男子:“那人遇上了何事,怎会喝那么多?”


跑堂顺着视线看过去,了然之后殷勤的对着尤长靖解释起来:“那人听闻想法清奇,三回参加科举,三回都落了榜,这两日整天到小店讨酒喝,喝到不省人事才肯罢休,小店的酒都快要被他给喝光了。”

三考三落,倒也是意志坚定之人,尤长靖手肘撑在桌沿托着腮,心里莫名对那陌生男子涌出一番好奇之意。


等了一阵点好的菜才算上齐,阿年拿起木筷正张罗着和尤长靖一同用膳。尤长靖见那独身男子从衣袋里掏出几锭银子一股脑放在了桌上,踉踉跄跄直起身正要离开,自己竟也不自觉的从凳前站起来。


“长靖,你去哪?”

来不及将人叫住,阿年眼见着尤长靖朝着那醉醺醺的男子走了过去。





林彦俊从卧榻上醒过来时,脑中有如火烧一般的宿醉过后,让他感觉到太阳穴突突的疼。

抬眸环视了一周,发觉自己身处于陌生的环境里,正要掀开被褥起身,却眼瞧着门被推开,素衣男子手里端着一只白瓷碗走了进来:“你别动——”


尤长靖见林彦俊正要下榻,将手里的醒酒汤放在桌上,三两下走到林彦俊面前,正想搀扶住男子的手臂。


“慢点。”

林彦俊下意识往小臂的方向看去,只见指节分明的手指扣在自己的衣料上,关节的位置透着浅淡的粉。


他从未见过这男子。


尤长靖扶着林彦俊在桌边的木凳上坐下,见对方神色狐疑的望着自己,尤长靖垂眸,端起桌上的醒酒汤正要呈与林彦俊:“我是昨夜和友人进店的,见你醉的不省人事,我便租下了一间客房供你休息。”

林彦俊揉了揉依然犯晕的脑袋,已经完全记不清昨夜发生了何事,他从尤长靖手里接过那碗醒酒汤,一口闷进了肚里,道了声谢。

空碗被重重的放回了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林彦俊就着衣袖随意抹了一把嘴角落下的汤渍,言道:“我没有钱能付得起这里的租费。”

尤长靖见林彦俊一本正经的模样,施施然的笑道:“无妨,但当日行一善。”


“早同仙尊说好不在这里过夜,你偏要去掺和人间事,仙尊问起来可别赖上我。”

次日的天色放了晴,整理好行装的阿年嘴里嘟囔着,尤长靖紧随其后正要走出驿馆,却听见林彦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怎么又来了。”


转身间,尤长靖无暇顾及阿年嘴里的抱怨,眼前人依然穿着昨夜那身乌青的麻制衣袍,却掩不住惊为天人的相貌。

眉眼清秀,目若剑星,身姿挺拔,昨夜替他褪下外衣时,尤长靖仔细瞧见那人生来一副美男子的模样过后,便已然深陷,君心暗许。


“怎想都自觉不妥,可否知晓公子名讳,家住何处,待我攒下积蓄给您送去。”

尤长靖没想到林彦俊如此执着,在将行时竟也紧随而来,眼瞧着这份有心倒是不得不接了。

只见眼前人一双小鹿般的灿眸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唇角上扬时,能瞧见一双兔牙。


好似一只兔子精。


“唤我长靖就好,至于家住何处,恕我无法透露,君住何处?到时我去寻你便是。”

被那笑容撞进了心里,林彦俊愣在原地,顿了几番才悟来尤长靖的话。

“倾……倾玖山。”

尤长靖见林彦俊这般呆愣模样,捂着嘴忍不住发笑,眉眼间化作一道弯月。


“好,公子别再喝酒了,天底下还有许多可做的事,整日醉生梦死又能如何?”





天上宫阙,大隐于云端,尤长靖迈着轻快的步伐踏上云阶,入了顶端的天宫。


“怎此时才回来?”

仙尊坐在碧色的仙榻前,仙榻两端腾龙含珠,透过尖牙散发着温和的光泽。

尤长靖和身边的阿年在殿前俯首作揖,尤长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阿年抢了过去:“长靖贪玩,便在人间逗留忘了时间,望仙尊原谅。”

只见那仙尊闻言慵懒的摆了摆手:“罢了,人间可有什么新鲜事?”

尤长靖对着仙尊双手交叠,简单作揖,道:“新皇登基,天下大赦,重设科考。这科举制度太过古板,以致于参考的寒门子弟久久不能得志,若照此以往,这榜上有名之人皆归时代官贵。”

仙尊垂头轻笑:“噢?长靖这后半段的一番话与仙界有何干?”

平日里尤长靖的话本就很多,立在一旁的阿年察觉到不对劲后示意尤长靖闭嘴,连忙向着仙尊解释:“长靖此次下凡见有不得志之人,因此胸怀愤恨,多言了几句。”

只是尤长靖似乎并不认为自己所言多余,他想起林彦俊落魄的模样便心疼了几分,于是昂首向仙尊请示:“仙尊不能帮帮他们吗?”

仙尊拂了拂衣袖,轻叹了一口气:“六界内的俗事,仅归六界自行掌管,各界只要安分守己,仙界便从不参与。人生在世皆是苦难,若不经受苦难,又何来得道?”


正值人间上元灯节,尤长靖向仙尊要了假,希望仙尊能准许他带着阿年一块去往凡间感受一番,仙界如今也正是安澜之际,仙尊没做过多的阻挠,叮嘱了几番便应允了下来。


每当一年一度的上元灯节来临时,官府撤下了宵禁,供着平民百姓们彻夜欢腾,桐城的晚市灯火空明,青石板路的两侧摆满了用以庆祝节日的饰物,尤长靖相中了一张面具,正对着卖家准备买下时,却发现是竟是他。

“是你?”

是上次在驿馆里遇上的男子,他此时正坐在摊前,售卖着式样各异的面具。


那日短暂的一面之缘过后,尤长靖一直在寻着机会入一趟凡间去找他,却又被后来的事情搁置了。

这些日子,林彦俊听了尤长靖的话戒了酒,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听一位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男子的劝慰。如今林彦俊整日寻些小玩意儿上市井兜售,赚些积蓄,闲暇时便埋首读书,等待着下一年的科举考试。


林彦俊满目惊诧,他也没想到能在上元灯市上再度遇见尤长靖。

正要开口,却被尤长靖身边的不速之客打断了:“哟,巧了,在这儿都能碰见你?”

尤长靖用手肘推了推阿年,示意他休得无礼,重新看向林彦俊时满目笑意:“你在做生意?”

林彦俊垂着眸,看着早些时候便来到集市占好了一席之地的摊位,人来人往却没能顺利售出一顶面具,思及自己的积蓄还未顺利攒下来便又遇上了尤长靖,有些难为情:“嗯……”

尤长靖噗嗤一声掩面笑了出来:“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做生意是需要吆喝的,看我的。”


只见尤长靖眨了眨眼,身体越过摊位,抓住林彦俊的手腕,将人从黑暗的角落拉出来,站在了摆放在外的面具边。

“大家走过路过,瞧一瞧看一看,面具两文钱一顶——”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林彦俊不自觉的侧过身去看一旁使力叫卖的尤长靖,他一时之间有些恍惚。身边人分明是位贵家子弟,他的身上流淌着的是清朗的气息,如夜色中的白月光,没有那些贵胄少爷的嚣张跋扈,张嘴叫卖起来又多了一份烟火气。


不知不觉中,闻声而动的人群开始朝尤长靖的方向聚集起来,主动向前去攀谈面具的价格,让林彦俊惊讶之余迅猛调整策略,积极同来客议价。


方才在市集上摆了整整两个时辰的面具在尤长靖的促使下瞬间一扫而空,此时河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放起了花灯,花灯船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上漂浮摇曳。

“那日欠下的情还未归还,此次真是不知该如何答谢了。”

林彦俊依靠在千年榕树下,身边人驻足在河岸,清亮的眸中映照着满河的花灯。


“赠我一盏花灯可好?彦俊。”

晚风过境,拂过纱衣,尤长靖偏过头时嘴角带笑,透过昏暗的烛光,那两汪秋水直直盯着林彦俊,灼的林彦俊身体发烫。

林彦俊已经来不及狐疑尤长靖为何会知晓他的姓名。


月色迷人,情潮翻涌,不知何处的孔明灯升上夜空,尤长靖踮起脚,吻上了男子的唇。

缱绻缠绵,却又克制如初,身体有如被皎洁月光包裹,脚底踩在云端,理智分了心。

双唇分离时,尤长靖抬起微凉的手掌捧住林彦俊清瘦的脸,眸中覆上一层水雾,朱唇轻启:“赠我一盏灯,就当是还了今日的情了。”


只是,林彦俊买下一盏花灯怀揣着欣喜奔向河岸时,那人却失了踪迹。





尤长靖坐在云阶前,把玩着腰间的霓裳宫翎,眉头紧锁。


阿年顺势席地而坐,靠了靠他的肩询问道:“怎么了?想那个书生了?”

被轻易看穿心事的尤长靖将宫翎收起,望着远方云层中的紫霞九重天,还在嘴硬:“没有……”


“长靖,你可是仙尊最器重的人。”

在天上的这些时日,尤长靖总会独自攀上云阶遥望晚霞,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在凡间遇上的那位男子的模样。


那日上元灯节再遇,他毫不顾忌的亲吻了男子,双唇贴近时,乌木的清香在鼻息之间萦绕,直到如今依然挥之不去。


如此不顾及对方的感受,林彦俊会不会讨厌他?


思及此,尤长靖从云阶前站起,手心紧攥成拳,做下了一个决定:“阿年,我想入凡。”


阿年闻言,激动地站起了身,平视着尤长靖想要阻止: “不行,没有仙尊的允许,你不可以擅自入凡。”

“那日还没来得及同他道别,我便被你揪了回来。我查过天历了,明日是天帝女儿的婚庆大典,我那时候走,仙尊不会发现的。”

阿年拉住尤长靖的衣袖,不罢休的劝着:“你这样会出事的。”

“你不用再说了,我只要见他一面就好,一定会在仙尊发现前赶回来的。”


话音方落,尤长靖不再顾及阿年的反对,将衣袖拽了回去,转身离开了。


阿年留在原地,抬眸间,远方吞云吐雾间,紫霞诡谲变幻。


林彦俊是在山涧采药时遇上尤长靖的。


“彦俊。”

尤长靖试着轻唤林彦俊的名字,可是,那人只是自顾自地的拿起镰刀踩下脚边的药草,没有抬眼看他。

尤长靖隐隐发觉林彦俊似乎是在为那日赌气,于是他踩着湿润的泥土,几步走到了林彦俊的跟前。


抬臂间,他环住林彦俊的腰际,肆无忌惮的栽进了男子的怀中。


翠绿的柳树沙沙作响,声音漫过四溢的花香,伴着渐渐鸟鸣穿过身侧。

“彦俊……彦俊……”

尤长靖将嘴唇贴近林彦俊的胸口,一字一句的重复着林彦俊的名字,轻柔如羽毛。


入怀的软香和软糯的声线无一不让林彦俊猛然惊觉,他竟在贪恋。


屋外春风散尽,梨花盛开,远处的离人终是归来。





林彦俊是在一日夜里发现尤长靖并非凡人身份的。


那日他起了夜,下意识的想要去拥住枕边人,睁眼时却发觉身边空无一人。

他披上一件衣袍进了山间的树林,却见到了那样一番神奇景象。

阿年站在尤长靖的面前,像一束光一样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林彦俊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花了眼,可当他重新揉着一双眸子睁眼看过去时,方才的阿年的确失了踪迹。

他没有走上前去抓着尤长靖质问他到底是谁,他只是转过了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近日林彦俊似乎有些反常。

他总会问些奇怪的问题。


譬如说这世间是否还有另一个世界;流传多年的神话传说里的神仙是不是真实存在……

尤长靖每次都借着其他事由隐晦的搪塞了过去。

尤长靖想过林彦俊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而自己是否应该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他,可是如果他不能接受,又该如何是好?

思及此,正要迈出的第一步却又悄无声息的退缩了回去。


那天夜晚,阿年通过千里传音寻到尤长靖的住处,二人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见了面。


阿年称,仙尊明日就要返回天宫,叮嘱着尤长靖速速收拾好东西回仙界。

尤长靖却直接回绝了阿年的请求。


气焰上头的阿年想要骂醒尤长靖:“人神不得相恋,这是天规,你难道还想要违抗天规不成?”

尤长靖却目光坚毅,丝毫不打算动摇,他说:“我不会回去了,我舍不得他。”

“当初就不该由着你入凡。”

无能为力的阿年重叹了一口气,身体化作一缕青烟,愤恨而去。


与林彦俊相伴的日月,是尤长靖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欢喜。


天宫上的尤长靖守在仙尊身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天生聪慧机敏,仙术一点就通,是仙尊钦点的继位人。

他自小学着清醒寡欲,却在入凡之后轰然崩塌,他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一个人,一个仅有血肉之躯,会生老病死的凡人。

说来,又是多么讽刺。


这日天朗气清,尤长靖坐在青木书案边,盯着正在读书的林彦俊出神。

最后的笔锋落下,林彦俊合上书本,望向身边的尤长靖:“我这么好看吗?”

尤长靖笑着用力颔首,模样可爱,让林彦俊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尤长靖侧脸上的软肉:“来,我来教你书法。”

林彦俊在案上重新铺上一张宣纸,手指握着一支沾了墨汁的毛笔递给了身边人,尤长靖接过毛笔,兴奋的从桌边站起,走到了书案前。

林彦俊紧贴在他的身后,下巴靠在他的肩头,将尤长靖的手握在了掌心。

一笔一划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尤长靖在林彦俊的引领下,在纸上写下了龙飞凤舞的“长靖”二字。

尤长靖侧过头,轻吻了吻林彦俊的脸:“教我写‘彦俊’吧。”





海晏河清,天下安澜。

于尤长靖而言,周围的一切却早已暗潮汹涌。

他没能预料到变故会来的如此之快,在他还没来得及向挚爱坦白自己并非凡人时,天降惊雷,直接将尤长靖从睡梦中惊醒。

身侧的郎君还在熟睡,他透过窗台,眼见着暗夜里劈下的数道闪电,他阖上眸,在踏出屋子的最后一刻,目光在林彦俊的身上流转不舍,终究步上了不归后尘。


深林的灌木高耸入云,尤长靖稳稳当当的落在满地枯叶间,而立在他身前的,是天兵天将的千军万马,铅云压峰,带着气吞山河的气势。


“我不会走的。”

尤长靖孤身一人,任凭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灌进眼底。


仙尊随着一团晶莹的雾气现身,身着一袭碧绿金羽衣袍,他向着尤长靖走近,满目慈爱,言辞间却是不容置疑的帝王之势:“长靖,休要执迷不悟。”


人群自觉散开时,只见阿年从远处走近,站定在尤长靖面前,拂袖一挥,凭空出现的林彦俊毫无生气的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尤长靖没有想到一直以来敬重的仙尊竟然会以自己所爱之人的命要挟他。


“你若想要他好好活着,就跟我回去。”


长夜无边,尤长靖咚的一声跪了下来,无力的双腿陷入泥土里,他将手掌交叠,屈身行大礼时手心落在地面,束发的红绳断了线,青丝随风飘摇,支起上身时强忍着泪,双目发红。


“长靖认罪。”


听到尤长靖的认罪,仙尊用目光示意着身边的阿年,阿年颔首,将昏迷的林彦俊从枯叶间拽起来,运起了功。

尤长靖匆忙间刚起身便遭到天将的力量钳制,他拼命的想要往前制止,却无法使出力气:“阿年……你要干什么……”

仙尊望进尤长靖眼中的目光里盛着无限悲悯,说出口的话,却冷血至及,让尤长靖彻底凉入心底:“关于你,他必须要忘记。”

尤长靖疯狂的想要挣脱,他眼见着阿年在运功之后使出了仙术,正对向林彦俊的额间。


不可以……

他不可以忘记我……

慈悲为怀的仙人站在原地,冷眼旁观着世人所言的生离死别。

尤长靖止不住摇晃着脑袋,脸颊涨得通红,眼泪在顷刻间决堤,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却无人怜悯他的反抗。


“不要———”





不见天日的潮湿天牢中,恶臭弥漫,尤长靖将身体蜷缩在角落里,脸上全无血色。

“神仙不灭不死,但会生病。”

依然光鲜的仙尊站在牢狱之外,他盯着已经放凉了的吃食,尤长靖抱着双腿,佝偻着腰身,如刺猬一般将自己包裹起来,与外界不相理睬。


“长靖,当年始尊立下人神不可相恋的规矩可是为了什么?”

尤长靖低垂着头,哑着嗓子开了口,一字不落的道出过去仙尊曾授予他的知识。

“千年前,天女阿琬与凡人董生相恋,擅自将董生带入天界,却熟料这董生心怀邪念,镇界之宝盗回人间,招致一场六界劫难。”

“自知如此,为何要犯?”

抬眸间,尤长靖忍不住哽咽:“我爱他,更何况,不是所有凡人都会做出那般混账事……”

“长靖,”仙尊不愿再将尤长靖的话继续听下去,“你让我很失望。”


尤长靖的嘴角向上动了动,起身时已经麻痹的腿脚让他一路跌跌撞撞,好一番折腾方才站在了仙尊面前,他双手交叠,向仙尊作揖:“自知让仙尊蒙羞,长靖不求宽恕,但求仙尊赐长靖剔去仙骨之刑。”

尤长靖知晓仙尊将他囚禁在天牢里,无非是在等而已,如今天界的臣民们听闻仙尊身边的天神竟然犯下人神相恋的大错,正在听候仙尊的发落处置,可是,只要等到所有人都把尤长靖的过往逐渐忘却,到那时,尤长靖可以重新走出天牢,过回辅佐仙尊的生活。


“你……”

仙尊也自知尤长靖在想些什么,他抬起颤抖的双手,指着尤长靖问:“你可知,剔去仙骨意味着什么?”


剔去仙骨之刑,是天界的最高刑罚,相当于断骨断筋,将承受常人所无法承受之痛,曾有仙人遭受如此酷刑,刑罚进行过半便因无力承受痛苦,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并且,天规更令剔除仙骨之神,将贬为凡人,永世不入轮回。


尤长靖想同相思人相守到老,便只能成为凡人。只是,历经劫难得道成仙的天神又怎能轻易回到凡人躯体,唯一的方式,便只有自甘坠落。

尤长靖缓缓伸出手,透过牢狱的缝隙握住仙尊的手心,释然地笑起来,似是回到了百年前仍在天宫里奔跑玩闹的仙童。

凑近时,仙尊这才发现几日未曾进食的尤长靖唇间已经皲裂,气息如丝,有几行清泪滑落眼角,掉进杂草丛生的土地。

“今世已足,长靖……不贪妄永世。”



尤长靖被压上行刑台时,换上了一身白色素衣。


是当年与林彦俊初遇时的模样。


阿年为他换上这身衣袍时,问他为何一定要挑这一袭衣装。


尤长靖笑了笑,这样的话,他就能一眼认出我了。


身后突然没了动静,他转过身,却见阿年已经泣不成声。


尤长靖赤着脚躺在了冰冷的圆台上,此时,整个行刑台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仙人。


“罪仙尤长靖,得道成仙九百余年,身为仙尊继承人却触犯天规,人人得而诛之,仙尊慈悲,赐罪仙尤长靖剔除仙骨之惩,堕入凡尘,永世不入轮回,以儆效尤。”


仙官威仪的站在台前宣读诏书,尤长靖双手交握在小腹上,阖上双眸时一如往常一般温和又安详,泪光闪烁,化作云烟,等待着酷刑的降临。

他听见那一声响彻天界的“巳时到,行刑”,天地变色,诡谲的光芒运集天地至邪之气,幻化为锐利刀锋,沉浮在顶端,毫不迟疑地扎进尤长靖的身体里。

“啊———”


顷刻之间,仙尊悲鸣,风雷大作。


天泣为鉴,人间七夜。





日落西山,染红了晚霞,林彦俊蹲下身,伸出手捧起一弯泉水喂进了嘴里,身后的背篓已经装满了草药,他将手里的经书也一并扔进背篓中,正要下山。


脚下踏过花丛,三两只蝴蝶扑棱着翅膀从眸中掠过,飞入花海,他往外探了探身子,似乎隐隐约约发现了些什么,他抬手拨开葱绿的枝叶,踱着步走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素色白衣男子躺倒在整片朱红的芍药花丛中,男子双唇紧抿,眉目紧闭,羽睫扑闪,飞舞的彩蝶绕过男子的额角,勾起了林彦俊每夜的梦。


梦中总有一位身着素色衣袍的男子,他站在整片花海中,林彦俊想要看清他的容貌,却始终无法靠近。


尤长靖皱着眉头睁开眼时,日光刺地他有些难耐。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仿佛跨越了沧海桑田,让尤长靖一度以为皆为虚幻梦境。


林彦俊端着一碗汤药,将尤长靖从卧榻前扶起了身子,似乎是在担心尤长靖有其他误解,林彦俊将汤药递给尤长靖时,嘴里解释着:“我是在山上发现你的,见你一直昏迷不醒就直接把你带回家了,你的身子太虚了,先喝点汤药缓缓吧。”


尤长靖盯着林彦俊的眸子,想要寻些别样的情绪。

“你认识我吗?”

林彦俊闻言,有些狐疑,那双漆黑的墨瞳中除了浮现出了尤长靖的倒影之外,再无其他。


果然,他忘记了。

一口汤药下肚,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至全身。


不知为何,自从遇上这男子,林彦俊感觉到心里有一块地方总是莫名揪得发慌。

在脑海中思索了良久,却始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他。


尤长靖环视了一圈曾与林彦俊朝夕相处过的屋子,陈设与过去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没关系,就算他忘记了,他们也可以重新来过。

这一次,他们可以坦诚相待。


“彦俊。”

林彦俊正要出门时,他听见靠在卧榻上的男子唤了他的名字。


他转过身,见男子抬起手,指了指挂在墙壁上的题字。

是“彦俊”两个字。

可他却完全记不得为何会将自己的名字写在宣纸上,甚至被精心装裱起来,挂在了最显眼的角落。

冥冥之中,一定有一段记忆是缺失了的,可他挠破了脑袋试图将那段记忆想起,却始终徒劳无功。


他看见男子收回手,又指向了自己,嘴巴动了动,声音喑哑缓慢。


“尤长靖……”

片刻的停顿过后,尤长靖的嘴角漾起了笑容,似山涧盛开的花:“……君可唤我长靖。”


窗外鸟群四散,雾霭深沉,日光拨开云层,洒落在眉梢。


-end-


评论(31)

热度(434)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